3000亿语培：AI颠覆的第一个教育赛道

　　从新东方点燃留学语培的火炬，到21世纪初华尔街英语引领的成人商务英语热潮，再到移动互联网时代VIPKID、51Talk等在线语培的爆发，三十年来，语培这条英雄辈出的赛道，几乎打下了中国教培市场的半壁江山。

　　但如今，一只胖胖的绿鸟 Duolingo 却扑扇着翅膀，飞上180亿美元的市值王座——这是新东方和培生集团的市值总和。更惊人的是，它仅用800名员工，就驱动了上亿月活和超过40%的付费年增长。去年一年内，平台发布的课程数达到148门，超过之前12年的总和。

　　你可能觉得多邻国是个极端的例子。那请把目光放到iPhone教育免费榜上，排名前30的产品中，有10个是AI学外语。

　　一个扎心的事实是，越来越多学生和家长发现，AI老师讲课、做陪练，效果并不比真人教师差。而每个AI教师，都将蚕食用户日渐稀缺的外语学习时间和有限的预算。传统语培模式，正一步步走向暮色黄昏。

　　摘要

　　教师在课堂的权威，正被AI肉眼可见地瓦解，而语培是这场颠覆最先发生的学科领域——毕竟，大语言模型天生就是“文科生”。

　　海量的AI语培产品，正凭借其或实时、或生动、或精准的干预，系统性地取代听说读写的功能性教学。

　　在后AI时代，机构的价值不再是贩卖孤立的课程，而是以一套整合、精细的服务体系，来抵抗AI应用“散兵游勇”式的进攻。而教师的价值，则在于走下讲台、来到桌边，提供AI无法企及的高情感、有温度的陪伴与指导。

　　因为技术的终点，是让“学会”的成本无限降低;而教育的本质，是点燃“想学”的火种——这，永远是人心才能成就的事业。

　　

　　生成式人工智能，带来了一场“釜底抽薪”，它直接切向了培训行业最核心的资产：优质教师。

　　听说环节上，没有任何发音老师能与机器一样，7x24小时、不知疲倦地为班里的每名学生进行一对一的发音纠正。且AI的实时诊断能力，是能精确到每个音素级的。研究证实，识字阶段的小学生使用 Amira AI 后取得的听力成绩，显著优于真人教师执教的对照组(效应量g=0.752)。拼读，是任何语言学习的第一步。而在这个环节上，AI不再是辅助，而是替代。

　　一位6岁小学生与Amira学习“小狗（pup）”这一单词的实机展示。Amira 使用数十种微干预（Micro-Intervention）手段，包括真人演示口型、拼字母、拼音节等，来帮学生快速扫清识读障碍。

　　再来看阅读、写作，乃至高利害的考试测评。Steiss等人基于200份人类和200份AI评卷的对照研究发现，ChatGPT对作文的反馈质量已接近经验丰富教师，且在“标准对齐”上更胜一筹。另一份研究发现GPT-4对雅思作文评分的准确性，已接近甚至超越专业考官。

　　增加教师的人效是直接影响损益表的大事，对此，教培大厂的嗅觉特别灵敏——高途在24年初就使用了GPT-3进行作文精批，团队的复盘显示：每周AI能辅助大几千篇手写作文的批改，让该环节整体提速30%以上。

　　这些研究指向一个不容回避的结论：当AI能把纠音、批改这些体力活干得又快又好时，教师赖以建立课堂权威的基石——无论是重难点评讲，还是出题、押题的能力——都会迅速贬值。

　　

　　技术的颠覆，必然催生出商业上的新物种。消费者的需求和口味，也正在因多模态能力的突变，而发生深刻变化。从童蒙、青少的基础练习，到成人功利的备考，再到消遣式学习，新一代AI原生产品正纷繁涌现。

　　比如中国团队推出的、斩获苹果2025全球设计奖的 CapWords App，允许用户拍摄任何生活中的物品，并立刻获得它的英文单词卡。这款产品的灵感来源，就是开发者的女儿在生活中随时随地的单词发问。

　　

　　再比如，新东方刚推出的1对1卡通家教Lisa，能与孩子基于国家地理教材开展角色扮演，通过精准提问引导孩子在一节课里完成几十次对话互动。显然，语培巨头已迈出自我颠覆的第一步，“用今日之我，挑战昨日之我”。

　　此外，以Praktika AI为代表的成人口语练习平台，A轮融资即超三千万美元。它提供的是轻量场景化的课程，让具有“背景人设”的3D数字人导师和你对话。备考类的用户视它为价格只有真人5%的、效果出色的口语陪练;而对泛兴趣用户，它也能做到“量体裁衣”地聊天——一位IT用户对它的评价很有代表性：“我的工作内容中专业的细节，真人外教根本聊不下去。但Praktika几乎无所不知，我能跟它聊任何工作场景。”这是常规外教和英语角无法交付的价值。

　　Praktika创始人向ClassIn透露产品现有350万月活用户。

　　社交媒体时代，消费者的语言学习需求正在变得极其私人、场景化和即时化。无论是为了打基础、升学、职场，还是纯粹找乐子，AI公司都可能比当下机构内提供的服务更高效、更切近、更有趣。

　　这张表里列出的，是行业不得不面对的、颇具竞争力的对手。正如《芥末堆》初九近期的观察，“在过去产品形态里很难被及时捕捉到的火花……正在被一群善于手搓AI Agent的工程师们，一个一个变成产品功能点。”

　　

　　随着AI“威胁”真人教师讲课的权威，在家长和学习者心目中，课堂的必要性，定然不断降低。这就要求机构在课前课后下功夫，让客户感到你给的是一整套东西，比他自己东下一个、西下一个App要值——没错，AI必然会在听、说、读、写的教学上日渐精进，但机构提供的，是将四环节融会贯通的价值。

　　

　　面对挑战，一些嗅觉敏锐的语培机构积极求变，利用ClassIn等数智化学习平台，从商业模式的底层进行重构，找到了兼顾规模化与个性化的破局之路。

　　其一，是将传统的名师大班课，升级为“LMS+助教”的精细化服务体系。 面向小升初、中高考等强结果导向的赛道，单纯的名师直播，如果缺少课后服务，体验就无限趋近于看录播。这套新模式的核心，是将交付物从“几堂课”变为一个“可管理的学习过程”。

　　借助学习管理系统(LMS)，每个学生的出勤、作业、练习、测验数据都被完整记录，形成个性化的学习档案。AI助教则能自动处理口语打卡、作业初判等高频任务，将真人助教从重复劳动中解放出来，专注于基于数据进行促学、督学和续费节点的客户沟通。

　　

　　其二，是打造“社群打卡营”作为前端引流的轻量级产品。语言训练的本质是习惯养成。许多机构利用微信群生态，推出低客单价的单词打卡营。这种模式过去高度依赖人力运营，转化效率有限。而现在，通过内嵌于教学平台的AI功能，机构能轻松实现社群产品的服务升级。例如，学生完成一段朗读后，AI可即时给出评分和发音纠正，这种“轻交互、快反馈”的体验，更符合数字原生代学习者的习惯，深受欢迎。它既作流量入口，又能以清晰的完成度指标，作为筛选高意向用户的“试金石”，有效提升向正课的转化。

　　

　　通过录播视频+AI口语卡+练习册模式，某小托福个体名师10天创造了近百万的业绩;这是学生自制的在家学习流程图。

　　AI口语卡界面。老师可以在布置单词、词组和句子的同时，对它们的用法和例句进行补充说明。

　　这两种模式的探索，标志着行业思维的转变：机构的核心竞争力，正从依赖少数名师的“个人魅力”，转向不管谁来教，都能跑得顺的“服务流程”。

　　

　　以上供给侧和需求侧的变化分析，都指向一个趋势：语培消费的根本逻辑，正在从结果导向，向体验导向转型——以乐高积木赚取第一桶金，但由Labubu寻求利润空间。这反映了客户审美趣味的变化，也受标化考试的重大改革驱动。

　　先来看作为语培的下游的留学行业，疫情以来持续处于低迷期：去往美、加、澳三国的中国留学生数，相较19年的水平都出现20%+的大跌，意味着“刚性”的出国雅托备考需求正在下降。

　　更关键的是，近年的高考英语题目改革，也对传统语培的备考逻辑有明显倒冲。2020年以来，新高考全国卷推广过程中，对纯语法和词汇知识的考察题型（单选、完形填空、语法填空）或取消或降分，总分值降幅达45%，同时持续增加对表达理解能力与文化意识的考察。

　　以压轴作文题为例：新高考卷从传统的命题写作，改为要求学生在阅读短文后进行续写。续写是根植故事情境的创造性任务，要求考生模仿原文的风格遣词造句，难度非常大。听说考察的涨幅也很明显，排头兵省份里，北京、上海的高考英语卷面，分别有50分、35分在听力和口语上。

　　

　　总之，继续学“哑巴英语”、背应用文模板和语法口诀，定会在考试中吃大亏;红宝书时代发明的用“俺必胜”的谐音记住ambition(野心)这个单词的“雕虫小技”，也不会再被奉为法宝。

　　命题人想发送的讯号是：语言学科，必须回归其作为沟通工具和文化载体的本质——要交付这样的结果，只能靠大幅提升学生的主动参与，保证经年累月的地道语言输入。教育部《英语课程标准》专家组专家鲁子问教授强调，“我们必须教会学生深度阅读。”

　　因此，语言考试难度的增长必然会是跨越式地提高，让传统机构和学校难以招架。

　　

　　技术变迁、消费口味升级、命题改革的三板斧拍下来，把语培机构领导者们逼到一个岔路口——

　　第一条路是陷入内卷的螺旋。如果固守原有模式，机构将被迫与成本低数十倍、效率更高的AI产品打价格战。其结果必然是服务的同质化、营销的白热化和消费者信任的流失——这个恶性循环，是线上口语和成人英语赛道，已上演过的悲剧。

　　第二条路是主动的进化。拥抱AI，重新定义教师角色、技术栈和人力管理方式。

　　具体怎么做呢?

　　短期的行动是提升效率。用AI为课件制作、课后答疑和作业评改环节大幅增效，立即数倍地放大机构现有名师覆盖范围。可以让机构中最优秀的老师，面对更多的新学生，以快速提升试听的转化。盖洛普对2,000位老师24-25学年的AI使用情况调研发现：前32%的高频教师，使用AI作为助手后，每周能节省平均 5.9 小时的工作量——这相当于每周省了近1天、每年省了1个月！

　　

　　中期的做法是精细化交付模式。将前文案例中提到的“服务流程”，规模化地带给客户，扭转他们对“培训=上课”的粗浅心智。这要求机构将运营重心从“管老师”转向“管流程”，将课堂的“黑箱”，升级为过程可追踪、效果可量化的课程“玻璃房”。

　　

　　长期的目标，是机构内教师角色的再定义。

　　北欧一项对812名资深中小学教师的研究显示，与20年前的学生学生相比，Alpha世代（2010年后出生）在基础知识掌握上明显不如；他们的注意力更差，总是期望有娱乐性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学习过程。但积极的是，他们在英语口语、公共演讲和社会议题参与等方面展现出更高的自信与能力。

　　这说明，未来的语言培训，应该由“两个老师”协同服务：

　　专职的AI智能体老师唱白脸：负责备考知识精准灌输、听说读写技能的操练、学习活动进度的冷酷追踪。以识读的游戏化、动态内容和生活语言场景的仿真，来应对这代学生对“即时满足”和“连续反馈”的全新需求。

　　真人老师唱红脸：负责兴趣的激发、协作的引导、舞台的提供、情感的关怀。在课后，基于详实的过程性数据，进行深度干预和监管，对学习目标作重申与矫正。

　　这样，我们既更好地交付了刚性的学习结果，又克服了游戏化带来的“精熟学习”缺失，还能加深传统教培中师生、生生之间特有的情感黏性。

　　

　　长期转型的难点，在于机构是否能成批地带出能搞定这种复杂、新型教学服务的一线老师，以换取超额的利润空间。

　　换言之，即使进入AI时代，我们的天花板问题也仍是“罗永浩问题”。只不过下一代的罗永浩，不是靠讲段子成名，而是凭借扎心的面谈和基于脑科学的发展干预而备受好评。换言之，他们可能是更接近心理咨询师一样的存在。

　　承认“罗永浩问题”的艰巨，并不意味着转型是一场空谈。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师训如此之困难，能与AI共存，并有效培养出未来教师的机构，才能和二十年前的新东方一样，杀出重围、脱颖而出。教培业始终是服务业，而服务真正的瓶颈，不在技术、只在人。

　　

　　新东方小狼十多年前已经道破天机：体验导向的用户，相对结果导向的用户，具有更强的主动消费意愿。这意味着，从全生命周期付费（ARPU）的角度看，一个让孩子考完就扔的突击班，永远打不过一个让他流连忘返的兴趣班。

　　如设计得当，外语应是所有主科目里最让人感到兴致盎然的学科，它仍然会是AI时代最大的培训品类。偶发的语言学习，应该和健身一样，是新型的休闲，成为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这是才是多邻国高企的市值背后的大故事。

　　因此，我们可以期待：后AI时代的语培市场，并不会缩水，而是将更为多元化，形成以课程体验为核心差异的竞争格局。

　　颠覆已临。对于置身事内的机构领导者而言，最关键的问题不再是“我们如何与AI竞争?”，而是“我们如何利用AI，去做AI做不到的事?”

　　终局其实很简单：让AI负责“学会”，让你的老师负责“想学”。

　　前者的价格，在技术的碾压下，正无限趋近于零。

　　而后者的价值，关乎人心、梦想与成长，永远没有天花板。

　　感谢 Talkface 创始人肖翔峰、Praktika 创始人 Adam Turaev 接受作者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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