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升湖实验学校,这所长沙最好的全日制民办学校,十年来经历了极盛与速衰,直接导火索是2007年安博的收购,创办者王忠和的人生轨迹也耐人寻味。

静静的同升湖:记一家民办教育机构的兴与衰

2014-05-04 16:20:49发布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作者:黄志杰  

       王忠和抓住了房改启动的楼市风暴,兼及民办教育和体育热;黄劲抓住了民办教育潮,兼得海外风险投资之势。

       十年各自积累之后,“海归派”黄劲和“本土派”王忠和发生了交集。只是,此时黄劲站在了时代潮头,而不是王忠和

       “他们,居然在高岚的副校长办公室偷装录音摄像头??她是女同志。”高岚是他的妻子。被深深刺激的他,向全校公开了这个细节。

       公开信发了出去,决裂已难以避免。

       然而,此时此刻,环顾四周,一度进入湖南富豪榜前50名的王忠和,在一手创办的学校里,手中却似没有什么牌可以打。

       正所谓,英雄气短。

       他1964年生于郊区农家,14岁失学,白手起家,承建了长沙市一些地标建筑,进而开发了湖南省第一家“国际花园社区”,还创办了湖南省最好的民办学校。

       窃听事件,标志着王忠和人生新阶段的到来。此前的人生轨迹,恰似乘风破浪、处处抢先、独占鳌头。而今,原来身边的一批知识分子纷纷与他保持距离。“先富起来”的他,就像失去了对时代脉搏一贯精准的把控,被挫败感笼罩:“这两年我想死。”

       在王忠和另一边,是在美国上市的中国概念股“安博教育”,一个得到1.6亿美元海外风险投资资金后并购国内二十余家民办教育机构的企业。

       在他们的中间,是一大批中小学、幼儿园孩子。

       时势

       2004年10月18日晚上,身着唐装的王忠和站在加拿大尼亚加拉的奖台上,登上了人生的一个高峰,他脸上洋溢着由内心发出的笑容,但尽量控制着,避免露齿。

       这是国际花园城市暨国际花园社区总决赛,首次“国际花园社区”赛事。参赛者来自16个国家、51个城市,由王忠和开发的长沙同升湖山庄与上海世贸滨江、深圳观澜高尔夫等10个楼盘获得国际花园社区金奖。

       《长沙晚报》随后的报道不吝赞美之辞:“王忠和为长沙赢得了世界性声誉”,“中国楼盘首次登上世界地产的颁奖台,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我们不禁要问:长沙离‘国际花园城市’还有多远?能够获得这个荣誉,几乎是整个城市的梦想。”

       同升湖山庄2300亩、依600亩同升湖而建、容积率为0.279。2011年,房产中介“志远地产”以3500万元的价格推销一栋建筑面积800平米的同升湖别墅,该别墅拥有花园庭院面积为6亩7分。但不是每栋房子都这么夸张,小区主力房型面积为300平米、花园600平米。

       时势造英雄。1998年启动房改,房地产业随后成为国民经济支柱产业。同一年,王忠和通过建筑业(比如承建五星酒店长沙通程酒店、神农大酒店等)完成原始积累,在1998年中国中西部经济技术合作洽谈会上签下同升湖山庄项目。后来,在中央停止审批别墅用地之前,他接连拿下两个别墅项目,抓住了房产热中最高端的一部分,由此打响了名号。

       借2000年大奖奥运冠军,以及一系列体育营销,他又抓住了刚刚兴起的体育热潮。

       2000年悉尼奥运会,湖南籍运动员获7枚金牌,刚刚在房地产界起步的王忠和,向熊倪、李小鹏、刘璇等奥运会冠军各赠送了一套时值100万元的同升湖山庄别墅;2004年雅典奥运会,王忠和准备了7套别墅再奖冠军,但湘籍运动员没有冠军得主,遂向当地媒体评选的“最具湖湘精神运动员”李小鹏奖励一栋别墅。

       这是中国企业对运动员发出的最高经济奖励。这也显示出王忠和偏爱“大手笔”。

       “改造社会”

       王忠和“是一个农民”,与那个时代最流行的“儒商”不同,从现有的公开信息看,他是一个直率的、格格不入的形象,甚至常常表现出倨傲。

       或许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多数人一样,怀抱“改造社会”志向,是终极人生目标。赠房仪式上,王忠和说:“在长沙人眼里,同升湖山庄早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项目名称,而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代名词。”

       当地媒体也有对王忠和的傲慢之气的报道:

       《三湘都市报》2008年1月以《掏200万苦等3年难住豪华别墅 开发商不理睬》报道了这样一个事例:一个购房者交了200万元选位定房,交房期限到后,房子却只有半截,而开发商只解释说是国家政策变化导致的,于是起诉到法院,一审判决王忠和的亚兴公司赔偿261万元。

       当报社记者找到王忠和时,他说:“这个200万是你送到我口袋里的,我没去抢、没去偷,现在这样子不能怪我。我们这里的别墅还有七八年没交房的,这算什么???一切以法院判决为准,但我不服一审,已经提起上诉。要我赔钱等二审判决吧。”

       这绝不温和的姿态,或许是王忠和逻辑。长沙房产界一位人士对本刊记者说,他对王忠和的印象是“为人讲义气,做事有胆略,但也会不按牌理出牌,有争议”。

       在2006年湖南私营企业500强名单中,王忠和的亚兴置业公司位列150位,本人入选“魅力湘商50候选人”。

       2008年,全国第一个省级富豪榜“2007湖南富豪500强”出炉,王忠和以8亿元净资产位列46名。榜单入选范围为出生在湖南但在外创业或在湖南创业的外地人。项目牵头人周功礼宣称,13名专家1年来走访、调研了湖南超过2000家企业。后来,由于这个榜单没有得到延续,因此它也成为迄今唯一一份湖南富豪榜。

       一个“失学农民”,崛起于田野,傲立于潮头。直到这个时刻,王忠和的故事都是励志的。

       成为富人的王忠和,偏爱价格最高的消费,但习惯性地穿着尽量看起来不显眼的衣服,即便手中资金流动很多,仍坚持现金交易,从不刷卡。他迷恋于自己亲手建设的物件:住在自己开发、建设的别墅;将孩子送到自己办的学校;每次进入省城市区,都住在创业时承建的五星级酒店里。

        教育公平

       王忠和还抓住了另一个时代热潮——教育。

       他在同升湖山庄项目的第一个工程,是长沙同升湖实验学校。这是一所从幼儿园到高三的全日制民办学校,占地面积21万多平米,总投资近2亿元。

       2000年8月22日,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朱棣文(现为美国政府能源部长)携美国加州一批教育界人士,与“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在同升湖学校秋季首期新生开学典礼上共同进行了演讲。这是诺贝尔奖获得者首次来到湖南。

        实验学校给楼盘注入了体育之外的教育元素,于楼盘销售的助力甚大。但对于王忠和而言,学校更是一个情结。当他还在搞建筑的时候,把孩子送到一个著名小学,“刚进去没多久,老师就打电话来:‘王总,我家里要搞装修,你帮忙弄些材料来。’因为爸爸是干部或者富人,老师就另眼相待,眼里不是钱就是权,这样的学校要把孩子毁掉,怎么能让人放心把孩子交给他们呢?”

       王忠和对《瞭望东方周刊》说,他因此决定贯彻一个理念:教育公平——所有孩子在学校里得到一视同仁的待遇。因此他在同升湖国际实验学校主张一费制:家长只要每年一次交清学杂费,剩下的一切交给学校,绝不允许任何其他收费。

       随后的十年,长沙的诸多著名民办中小学或者因为资金链断裂,或者因为管理不善,衰落的衰落,倒闭的倒闭,一些学校还发生老板卷款潜逃的恶性事件,而长沙同升湖实验学校越发壮大,出现一批省市“状元”,成为湖南最好的民办学校。

       这个时代,滞后的教育改革与富裕起来的家长们对教育的高期待出现巨大矛盾,稍微好一点的学校立即会被疯狂追捧。因此,虽然收费昂贵,各地市,以及周边省份一些基层干部、富商子女蜂拥而至。现在在校学生为4000人左右。

       王忠和一度把这个学校视为他最大的骄傲:他强调“我是一个14岁失学的农民”,又每每淡淡地跟上一句:“但我办出最好的学校,培养这么多人才,还解决教育的根本问题。”

       一群新势力很快与他发生交集

       转型期的中国,发展速度是如此之快,“只领风骚一两年”成为各种财富故事的注脚,在这样的大时代拼搏人生,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2007年是一个分水岭。

       这一年,长沙房地产界发生两件事:7月,北辰实业和北京城开组成的竞买联合体以92亿元争得长沙新河三角洲地块——新的“中国地王”诞生;10月,长沙市住房保障工作局正式挂牌成立,这是全国第一家“住房保障工作局”。

       前者意味着,以北辰实业为代表,越来越多的全国性地产巨头杀入长沙;后者意味着,一轮又一轮国家楼市调控政策将对房价狂飙进行调控。

       在中国当前大转折时代,绝大多数成功者的秘诀都是提前洞悉并把握住时代浪潮,正如王忠和与房改同步崛起,与奥运共舞。此时此刻,长沙本土的王忠和还拥有地利,但已然失去天时,不再独占鳌头。

       在王忠和引以为傲的教育领域,一群新势力也在这一年迅速崛起,并很快与他发生了交集。

       2006年,新东方在美国上市,股价从15美元发行价一度冲高到120美元以上。风投资金闻风而来,2007年~2009年3年间,在50家融资成功的教育企业中,其中12家加起来的融资额就有6亿美元,成为全球金融危机后的第一投资亮点。

       而其中最引人瞩目者,莫过于两创教育培训领域融资纪录的安博教育。

       2007年10月9日,安博教育集团得到来自麦格理银行集团、华威创投、思科、艾威基金的5400万美元风险投资,超过同期宣布成功融资的其他3家教育机构融资总和。2008年10月,安博教育再次获得包括英联投资在内的1.03亿美元注资。

       “2011年中国民办教育培训市场总值已超过9000亿元,年复合增长率将继续以超过15%的速度增加。”中资教育研究所所长刘绪刚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学前教育平均利润率超过30%,一些机构利润率甚至超过50%。升学培训领域平均利润率超过35%,一些能超过55%。据德勤报告估算,2012年,中国教育市场将达到9600亿元。

       空气里似乎充满了金钱和风暴的味道。相比之下,当年坐拥“中南第一楼盘”的王忠和,2008年被列入省富豪榜时,仅有8亿元资产,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赴美上市的班车

       2010年8月5日,安博教育集团正式在美国纽交所挂牌上市。到这一年,在美上市的中国教育概念股还包括:新东方、学大教育、双威教育、正保远程教育、中国教育集团、弘成教育、诺亚舟、ATA、学而思、环球天下等11家。

       从2007年到2009年间,安博教育并购项目有24项,耗资17亿元左右(其中现金约12亿元,另加5亿余元待上市的等值股票份额)。这一轮并购奠定了安博教育涉及30个省份的网点布局,包括13个培训机构、5所中小学校、2个园区型实训基地、10个基地型培训机构。

       安博教育与王忠和的同升湖山庄几乎同时起步:创始人黄劲1999年在硅谷注册公司后,借助互联网热潮,募集了一笔美元回国创业,销售学习软件,《创业家》的报道说,黄劲说服教育部成立了远程教育标准化委员会,安博是副主任单位,安博的一个副总原来是教育部外事司某处的处长。报道还说,当时黄劲最关心的是如何通过教育部发文让全国各地的教育部门、学校购买安博的产品。

       2003年,黄劲决定:从只卖教育软件的公司,转向以教育服务为主,“那是一个更巨大的市场”。

       1999年,国务院颁布《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荐素质教育的决定》,禁止公立学校老师带薪有偿补课。这个政策实行后,中小学生课外辅导市场从学校自办、老师自办向民办培训机构转移。2003年,国家出台《民办教育促进法》,部分承认了民办教育的营利性质。以安博为代表,除了新东方之外,赴美上市的教育培训企业大多成立于1999年~2003年间。

       王忠和抓住了1998年住房制度改革启动的楼市风暴,兼顾了民办基础教育;黄劲抓住了上述这两个文件启动的民办教育潮,兼得方兴未艾的海外风险投资之势。

       2009年,经过十年各自积累之后,“海归派”黄劲和“本土派”王忠和发生了交集。只是,此时黄劲的安博教育站在了时代潮头,而不是王忠和。

       中国经济领域的基本格局是国有企业、外资企业、民营企业三者博弈,互有消长。教育培训行业没有国有资本进入,于是这个领域全国有10万家左右培训机构,都是民营,但力量都非常薄弱,资本实力有限,因此,当海外风险投资杀将进来,就具有了压倒性的优势。

       安博教育并购的5所中小学校中,就包括王忠和的长沙同升湖试验学校。双方协议显示,收购价格为8391万元现金和8388万元等值待上市的股票份额。

       回顾过去,会发现王忠和有过惊艳的项目变现经验。2004年5月的公开资料显示,王忠和以5亿元价格将同升湖山庄内配套建设的五星级酒店卖给长沙通程实业集团,当时的《中国经济时报》质疑说:长沙通程实业集团董事长周兆达当时手里可以掌控的资金其实只有3000万元左右。“一个是梦想开创地产神话的胆识英雄,一个是梦想打造商业巨舰的传奇老将;一个年轻精明,一个老谋深算;他们怀揣着各自的梦想和机密走到了一起,他们谋划着、忙碌着,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周兆达则对外界调侃说:“他(王忠和)在拉我下油锅”,其实,两人在通程国际酒店的建设中就建立了关系。

       周兆达是老相识,黄劲是新朋友。这次学校经营收益权出让的亮点在于“一半现金,一半股票份额”,典型的安博并购模式,含有“一起上市”的意思。

       这意味着王忠和搭上了赴美上市的班车。或许,就像当年站在加拿大的“国际花园社区”领奖台一样,他将又一次站在时代的潮头。

       签订合同后,王忠和使出所有的能量,利用周末的时间,促使长沙当地政府以最快速度办好办学许可权转移审批手续,并乘飞机将文件送到了北京。

       一位长沙市政府教育领域负责人对《瞭望东方周刊》介绍说:当时王忠和转让学校权益的迫切程度令他们“非常吃惊”,同升湖国际实验学校是湖南省最好的民办学校,拥有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的完整体系,一枝独秀,为什么要卖掉呢?这也是长沙市政府首次遇到这种问题,“市教育局在办学许可权转移许可审批时有‘进一步进行法律规范’的要求”。

       由于对安博教育有疑虑,区政府要求王忠和将其公司名下的学校房产产权过户到学校名下,“万一资金抽空了还可以用房子抵” 。

       在2011年9月9日刊登于《中国教育报》的一篇文章中,学校校长孙培文在解释王忠和的转让行为时说:“王董事长说:同升湖已经不是我个人的学校,她应该属于社会。让同升湖走得更好,已经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力量可以如愿的了,她应该借助更多的力量再上新台阶,成为中国民办学校的品牌,跻身世界名校之列。”

       怎么能长肉

       “我是不是引狼入室呢?”两年后的2011年,王忠和在一封给同事的信中自问道。

       对比之前公开场合的几张照片,会发现,卖掉学校后的这两年,王忠和明显瘦黑了许多,昔日的神采似乎远去了。

       他的一些朋友解释说,这或许是生活方式改变的原因,而王忠和则对本刊记者解释说:“从没睡过一个好觉,怎么能长肉?”

       用风投资金火速并购上市的安博教育,没有重演新东方从15美元冲击到120美元的故事。上市当天,股价跌破10美元发行价,报收于9.25美元,随后两日连续下跌至8.45美元和8.01美元。后来略为上涨后又一度跌到5美元至6美元之间,即便形势较好的2012年以来,也只在7~8美元区间徘徊。

       “我的持股成本是12美元,但他们上市定价为10美元,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根本不通知我。”“已经过了解禁期,他们就是不允许我手里的股权证转为可上市交易的股票。这不等于废纸吗?去问上市公司,他们根本不搭理我。”王忠和觉得自己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一失足成千古恨,可惜没有后悔药。”他说。

       同升湖国际实验学校是王忠和贯彻“教育公平”理念的载体,相比金钱,学校更是他骄傲的资本与心理寄托。但他发现连这也要失去了。

       王忠和说,并购后的2010年,同升湖学校对幼儿园、小学每人每学期增收2000元学费,对初中、高中每人每学期增收1000元学费,对国际部每学期增收2500元学费。根据他的统计,2011年,学杂费继续增加,增收1040万元,此时学生每学年费用已达:幼儿园24000元,小学26000元,中学26000元,国际部45000元。

       “此外,学校还成立了拓展部,开办各种音乐班、奥数班、英语班,比如艺培办每年每人收费6000元,以前这些课程都是不收费的,只要学生有兴趣,老师就教;举办各种夏令营,2011年夏威夷亲子营一人3万多元;十年来我严厉禁止老师和管理人员接受红包和家长送礼,现在,风气起来了。”王忠和说,名目繁多的收费,改变了他力行十年的单一收费制,进而摧毁了同升湖“教育公平”。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两名同升湖国际实验学校教师反映说,管理学校的仍然是原班人马,开始收赞助费、要家长捐赠电脑、空调,他们感觉到“每个学部都有创收任务了”。本刊记者自2012年1月份以来即与该校管理团队联系,以核实这些老师的说法,但迄今尚未得到回音。

       湖南省物价局教育收费管理处处长吴波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根据省物价局文件,同升湖国际实验学校的学费仍需按照2007年的审批标准来执行,但他认为目前学校并没有违反文件,因为增加收费的部分归属于“服务性收费”,而不是“学费”。至于学杂费之外的其他收费,“我们还没有接到家长举报。”

       王忠和不懂美国股市,他请了一个国外的顾问公司调查咨询,得到这样的报告:2010年8月5日,安博教育在纽交所上市当日:英联投资出资额为4999.9890万美元,上市已退出1.30亿美元,投资回报率为1.59倍;麦格理投资2800万美元,上市已退出1.16亿美元,投资回报率为3.13倍;集富创投共投资6999.9886万美元,上市可退出2.16亿美元,投资回报率为2.79倍。国际风投资本不但在股票投资回报率上获得了暴利,还获得了人民币升值达20%以上所带来的好处。

       “人家吃肉,我连汤也没有。”海外风投在安博教育上迅速获利退出,而王忠和建制完整的同升湖国际实验学校却失去了。

       从干建筑,到开楼盘、办学校,王忠和一直都觉得一切尽在掌控。现在,他感觉到了强烈的挫败感:“这两年我一直想死。”

       安博教育在香港召开的2011年度股东大会是在一个非常狭小的会议室,当王忠和派出的代表赶到时,发现到场的被并购学校和培训机构股东代表仅他一个人。这个代表顺路去香港政府公司注册处查阅,发现安博教育旗下的“香港教育管理(香港)有限公司”属于2元钱有限公司,“安博教育(香港)有限公司”、“安博学院管理有限公司”和“安博培训管理有限公司”属于1元钱有限公司。这4个公司的注册地址为同一地点:香港中环都爹利街11号律敦治中心12楼。当他到这个地址时,看到一个专门在香港注册公司服务的秘书台,该地址至少注册有100多家类似公司。

       王忠和对安博分布在开曼、美国、北京、香港驻地的复杂公司集群架构极为不习惯,这与他在长沙的经营模式截然不同,但却是当下一种流行的模式。

       催化剂还是催命鬼

       安博教育拥有同升湖国际实验学校这样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全日制学校,同时还并购了各种各样的培训机构,在长沙,则是长沙兢才修业学校。

       2011年5月26日,南方一家媒体揭露说:长沙多家补课培训中心的学生,是被老师“卖”给培训学校的。一些班主任每年拿到10万-20万元左右的“人头费”回扣,级主任与校长甚至能拿到30万-40万元/年的回扣,有的培训中心每年送给教师的回扣费用达1000万元。

       报道说,给老师送回扣是从长沙兢才修业学校开始的,其他学校纷纷仿效。有一个女孩的妈妈,每次去培训中心都爽快地交钱,学校让孩子学什么就报什么,不过交的常常是5元、10元一沓的毛币。这位母亲其实是位摆地摊卖瓜子的小贩,手上很少有百元整钞。

       长沙市教育局的新闻发言人曾指出,长沙80%的培训机构与在职、在岗教师、公办学校相勾结,“社会影响很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位长沙一线教师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这家南方媒体的报道一度引起教育局领导的关注,但补课风气已很难消除。不少老师由于与培训机构的利益关系,在课堂上不把一些关键内容讲完,而是让学生到培训班听。这一方面是因为片面追求升学率,也是因为培训机构恶性竞争的结果。

       对于旗下长沙兢才修业学校这种行为,安博教育总部应当是知情的。2010年3月1日,安博教育总裁黄劲在i美股的访谈中说:“我们整合有一个非常清楚的流程,包括前六个月铺设IT、金融等线上管理系统,这样一来,学校每天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总部都会知道。”

       补习已经成了中国教育界的沉疴。2011年5月,由北京21世纪教育学院进行的一项抽样调查显示,在北京小学三年级至六年级的学生中,有87%报读过各种补习班;在四年级、五年级的学生中,有92%报读过各种补习班。可谓“人人都上补习班”。

       有消息说:2012年2月底,北京课外辅导每单最高收费纪录再次被打破:从学大教育的57万元变成了安博教育京翰一对一的62万元。在北京,一个普通三口之家花在小孩补习班上的钱,已经将近家庭可支配收入的一半。

       培训费越来越让家长们“伤不起”,2012年2月的《中国消费者报》报道说,重庆市民龚某给儿子郑伟报了安博教育“京翰1对1”重庆江北分校的辅导班,并先后交了28万元辅导费,平均每日收费近2000元。期末考试,总分750的六科,郑伟只考了241分,生物竟然只考了1分。报道说,由于安博教育“京翰1对1”不具备办学资质,因涉嫌非法办学,重庆教委“已对其立案调查”。

       中资教育研究所所长刘绪刚对《瞭望东方周刊》说,中国民办教育投融资领域内特点有:一、外资占据绝大部分份额。二、投资人对于教育政策和属性熟悉程度让人担忧。三、热钱涌动让教育行业浮躁情形加剧。“中国民办教育培训机构面临的系统风险正在进一步加剧。”

       一批企业疯狂扩张、拿着美元,奔向“下一个新东方”。

       《创业家》杂志报道说:2011年12月12日,龙文教育宣布第一轮融资成功,董事长杨勇面对记者大声说:“只要培训基地足够强,龙文可以一夜之间占遍全中国。”

       一些培训机构则会突然僵硬、死去。据湖南媒体《潇湘晨报》2011年10月11日报道,成立于2001年,在20多个城市设有家教服务中心的北京起点教育中心资金链断裂,在长沙的4个校区全部关门,且欠了学生学费、老师工资、租金等数额不小的费用,每个学生学费都在万元以上。2010年,北京起点曾以“公司借款还息分红”的方式,向员工们筹集资金。

       《瞭望》新闻周刊则早在2010年就对这股热潮发出预警:“风险投资强势介入中国内地教育培训市场,对中国的教育、国民的素质,将是‘催化剂’还是‘催命鬼’?”

       正如《人民日报》报道所说,教育培训业“遍地黄金难掩乱象丛生”,“如果教育培训创业家仅仅是资本迷醉的幻想家,忘记基本的教育理念,那么中国的教育培训行业将会走向何方?这不得不令人深思。”

       业界亦有反思。“教育企业上市仿佛老太太跑百米,确实不适合。”鼎盛教育集团董事长刘宏冰说:“资本市场是残酷的,每年要拿出20%、25%的增长率来。但从教育本身来讲,它的产出需要积淀,产出并不快,成倍数的增长更是很难。”

       回不去的过去

       校长孙培文也站到了另一边,不搭理王忠和了。这令王忠和倍感失落,他始终以为,是他将与他同龄的孙培文从县级中学请出来执掌学校,因此对孙有知遇之恩。

       2011年8月25日,王忠和给孙培文写了封仍然有不少病句的信:“今天,我怀着无比尊重你的心态称呼一声‘孙校长’??我错在办这样大事的情况下,没有和你私下交心打商量??你知道这两年来,自认为我是心静如海的人是怎么过来的吗???我俩共事十余年,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心灵感应,为什么躲着我们,我会坑你吗?”

       王忠和当时希望孙培文能和他当面谈一谈,但并未如愿。而他后来再也没有对孙培文“怀着无比尊敬的心情”。

       王忠和的妻子高岚担任副校长,但2011年9月,她发现自己办公室被装上了带录音的摄像头。随后,她又被撤销副校长的职务、解除了劳动合同。决裂就此不可避免。

       一位与学校管理团队关系密切的人士对本刊记者说,王忠和采取个人化、家族式的管理模式,使得背景、理念与之不同的孙培文为首的学校管理团队一方面感激王忠和提供了平台,另一方面也不愿意再受其束缚。

       安博教育集团并购后仍然使用学校原班人马管理,在某种程度上,管理层的权力更大了,还有可能得到安博教育的股票奖励。

       王忠和向长沙市教育系统一位领导反映情况,但先被斥责一番:“当初急吼吼要卖学校的难道不是你?”要求他稍安毋躁。王忠和则把自己提高到“国家安全”的高度:“海外热钱的目标就是圈钱和投机,他们将学费集中收上来后挪用和抽走,用于扩张,造成国民财富外流,而且会对国家基础教育安全构成威胁。”

       2011年7月起,王忠和连续发函给安博教育,表示要停止合作,要求退还股票,重新参与学校管理。但随后的谈判不欢而散:“安博公司的代表问我:如果重新管理,你能不能保证每年8%的收入增长速度?我说我不会像孙校长那样听你的话。”

       连儿子似乎都不大理解他了。

       王忠和的儿子23岁,已从商7年,在房地产上下游各个领域都历练了一番,如今正逐渐接掌公司。刚开始,儿子还非常支持他,恳求各位老师站在父亲一边,跑里跑外,但后来也渐渐没了积极性,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在这个年轻人看来,同样的精力用在一些新项目上,收益更直接,更丰厚。

       同行们

       好在,半年之后,王忠和发觉自己并不孤独。

       2012年1月5日,安博教育宣布:将21世纪国际学校的资产返还给其原拥有者;将北京世纪学院以2910万美元的总价还给锡华集团,但是锡华集团可以用归还相等价值的安博股票的形式进行。

       在与同升湖实验学校同一波的并购中,安博教育2009年以总价4.5亿元的价格收购锡华集团部分资产,包括北京世纪学院和21世纪国际学校,也是以现金+股票的形式进行。这是安博价格最高的并购项目,其他的并购项目大多只有几千万元规模。

       与其他并购项目主要为课外辅导不同,锡华集团的21世纪国际学校和长沙同升湖实验学校最为相似,都是有成建制规模的中小学校。作为基础教育,中小学校与课外辅导培训机构有本质的区别,而安博教育的并购两者兼而有之,直接增加了整合难度。

       一位教育系统的干部对本刊记者说,资本的逐利冲动对这些被并购的中小学校的压力可能是最大的,这固然有助于其从幼儿到大学毕业的培训一条龙,但“安博教育的资本来自欧美,在美国上市,海外资本能不能介入中国孩子的学历教育?如果可以,应当由什么级别的政府来许可?这值得探究。”这位负责人很是疑惑:根据《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条例》规定,“民办学校存续期间,举办者不得挪用办学经费”,美国上市公司的财务制度和中国的这一法律规定是否有冲突? ”

       整个2011年,在美国上市的中国教育培训企业大都不顺。

       2011年12月29日,中国教育集团被纽交所摘牌退市。几乎同时,同样在美上市的环球天下由于利润严重下滑、股价自发行以来持续下跌,被英国培生集团收购后退市。 i美股网站对中国教育概念股2011年的年度总结不无遗憾地说:“中国教育概念股何时才能摆脱‘被迫长大’的困境,真正迈入健康成长的道路?”

       2012年4月2日,内斗不断的双威教育被临时停牌,同日,双威前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CEO)陈子昂宣布辞职,并发布公开信说,目前控制董事会的Ned Sherwood等董事以牺牲公司和股东的代价谋取个人私利。

       好在,新东方表现仍然强劲。

       安博教育的管理团队则对未来表示出十足的信心。2012年3月5日,安博教育CSO(首席战略官)Jenny Zhan公开表示:有信心在4年内回收全部投资。不过,5月16日,安博教育宣布再次延迟2011年20-F年报的递交,这又引起一波股价下跌。

       这些,都离王忠和有些远。同升湖依然静谧如初,但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他最辉煌的时代或许已经过去了,下一个大浪潮在哪里?能不能抓住?